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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自愿献出生命的人,可以在死前走上地面,待一天一夜,看完一整场落日与黎明。
而他们所亲,所爱,所在意的人们,也将会在他们牺牲不久后的将来,看见同一片天空。
他们可以自由地生活在天空下,不用再躲藏在黑暗无际的洞穴中。
来报名的人渐渐多了起来。
丈夫吻别妻子,父母代替孩子,子女跪拜母亲,年迈者交代遗嘱,朋友互相拥抱……他们都跟至亲至爱的人,完整而依依不舍地做完了告别,离开了自己一直生活的族群,走向了那梦寐以求的天空之下。
那是烈日天穹下,一整片用鲜血填满的湖泊。
鲜血汇聚成海洋,尸骸堆积成山岭。
在魔域辽阔奔放,自由壮丽的天空下,于满地鲜血中,他们出神地望着那天穹之上,日升月落,月落日升。
他们在那绮丽霞光,漫天星辰,皓月轮转间,用极尽缱绻留恋的目光,望向那此生第一次看见的天空,而后,走向不远处站着的东方碧罗,迎接他们的终结。
东方碧罗站在原地,手里提着一把剑。
三尺青峰,冰冷沉重,从上面滴落的每一滴鲜血都是如此温热滚烫,流淌汇聚成溪,成为冰冷的汪洋。
隻用了三天,这里便聚集了十万人的怨念和不甘。
这是真正的炼狱。
在最后一个人倒下后,鹤念卿站在万千尸山上,于黑暗中,于寂静中,望向那片湖。
四周安静寂寥,像天地初开,洪荒伊始。
今夜无风无云也无星,唯有一弯浅月,倒映于湖面之中。
她在梦里见过这个场景。
鹤念卿抬起头来,望向天穹。在那皎洁的一弯浅月下,无法触及的万丈高空中,一隻洁白的巨大白鹤在黑夜间振翅而飞,清冷,美丽,遥不可及。
它身披皎洁月光,如血如朱砂的赤色瞳孔中,充满神性的悲悯与无情。
在这片尸山之上,血海之中,鹤念卿朝它伸出手去。
那高高在上,圣洁美丽的白鹤,它不曾为她停留。
它只是翱翔于天际,用专注又温柔的目光,眺望着那漆黑天幕中一弯浅浅的月色。
在这十万人的献祭之后,鹤念卿,东方清,东方碧罗,和东方志一起站在了那曾经于此义结金兰的土地上。
他们曾于此地发誓,要改变如今仙门戕害半妖的现状。
如今,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。
他们在等待着申治仙君的到来。
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,东方清一直不愿加入他们的计划。谁也说服不了东方清,他僵持着,沉默着,将自己关在房里,不吃不喝,拒绝沟通,不与任何人交流。
他们没有打扰他,放任着他的颓然和抗拒。但就在六天前,鹤念卿忽然去到了他的门前,在他的房外坐了一夜。
她刚刚从焚寂宗最后剩下的一位同伴那里得到了两个消息。
“你知道吗,东方清,我今天得到了两个消息,”她坐在门外,喃喃自语般轻声说着,声音不急不缓,像是在跟某个不存在的人交谈,“我本来还以为,仙宫铸成之后,仙门和半妖之间也许会恢復到四百年前的状况,至少他们不会主动再寻找半妖挖骨,我们还可以有漫长的时间去筹谋规划。”
“但仙门其实一直暗地里在尝试研究,挖出半妖的仙骨,好移植在那些修士身上,让他们修为突飞猛进。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个消息,就是移骨的试验成功了,那个被移骨的弟子,几十年困于金丹三阶,移骨之后,立刻升了四阶。”
接下来,整个仙门都会知道半妖的仙骨是可以移植在修士身上,使他们打破如今道行的绝世好物。
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
何况他们生来就被判定有罪,如今是罪上加罪。
“第二个消息,焚寂宗果然对姚思莹的身份起了疑心,他们怀疑姚思莹是个妖魔,开启了封山结界,动用了照妖台,要彻查焚寂宗的每一个弟子,找出其他潜伏的异类。我那个尚在焚寂宗的同伴,为了不让他们查出来自己的身份,赶在封山结界开启之前,在给我传递出这两条消息后,选择了服毒自尽。”
她死后,不会有人给她收尸。即使从她的尸身边经过,她们也只会以为那是林间死了一隻无人认领的野狗。
“东方清,你说要找出一个半妖和仙门共存的方法,我们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。可过去的一百多年里,你只要有一点进展,哪怕只是一点点,我们都愿意为了这点希望去忍受等待,继续煎熬下去。”
“但你没有。”
“如今他们又将再次挥刀向我们的同胞,挖出我们的仙骨,移栽到他们的身体里,东方清,你可以再努力,再尝试,再规划一百年,可他们呢?别说一百年,他们甚至看不到明天的太阳。”
“东方清,你说,我们是该在沉默中忍受屠戮至死,还是奋起反击,拉他们一起下地狱?”
吱呀一声。
在得知仙门从半妖体内挖出仙骨,移植到修士身体中后,东方清终于打开了那扇门。
他是个在仙门呆了一百多年的修士,他知道,为了修道,为了突破,修士可以有多狂热。
是仙门欺人太甚。
明明已经重塑了天宫,为何还要一再欺压逼迫,将他们逼至绝路?